如何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科技視點·大家談）

空間科學先導專項科學衛星圖譜。 　　中國科學院國家空間科學中心供圖

徐銅文院士（左）和研究團隊正在檢查離子膜樣品。 　　代 蕊攝

11月25日，我國成功發射神舟二十二號飛船。圖為神舟二十二號飛船從廠房吊裝至公路運輸車。 　　新華社記者 宋迎奧攝

江蘇神通的技術人員正在調試閥門流量流阻特性試驗裝置。 　　江蘇神通閥門股份有限公司供圖

中科微精車間內，工程技術人員正在生產零件。 　　中科創星科技投資有限公司供圖

　　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建議》提出，“完善新型舉國體制，採取超常規措施，全鏈條推動集成電路、工業母機、高端儀器、基礎軟件、先進材料、生物制造等重點領域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取得決定性突破。”

　　新型舉國體制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發揮集中力量辦大事制度優越性的重要方式，對我國加快建成科技強國至關重要。如何充分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助力重點領域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取得快速突破？如何進一步完善新型舉國體制，提升國家創新體系整體效能？我們邀請了多位來自科研院所、高校、企業和科技金融領域的專家一起建言獻策。

　　——編  者  

　　強化“全國一盤棋”

　　王  赤

　　充分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應對復雜國際競爭和科技革命挑戰、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的重要舉措。

　　新型舉國體制首先是政府主導與市場機制的有機融合。科研機構是國家戰略科技力量主力軍，充分發揮建制化、體制化優勢至關重要。承擔國家重大科技攻關任務，研究最基礎、最核心、最前沿的科學問題，就要把科學家的活躍思維和國家戰略目標相結合，通過建制化平台穩定支持科學家持續開展基礎研究，為技術突破提供源頭活水。

　　充分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要強化“全國一盤棋”的體系化能力，構建戰略科技力量集群，實現從科學發現、技術創新、成果產出到人才培養的全流程突破。2011年啟動的空間科學先導專項，是我國首個系統性的科學衛星計劃。10多年來，我們高效組織、遴選和實施空間科學任務，集聚內外優勢力量，構建了“規劃—研發—應用”全鏈條閉環管理體系，覆蓋衛星設計、發射、運行及科學產出全周期，高效轉化創新成果，帶動了尖端有效載荷和衛星平台技術的跨越式發展。專項形成的“首席科學家+工程兩總”新型任務體制，讓科學目標與工程實施深度融合。同時，一體推進教育科技人才發展，在實踐中培養造就了一支梯次合理、能力突出的人才隊伍，學科體系和重點實驗室建設持續加強，為后續任務奠定了堅實基礎。多個國際合作范式的誕生，也進一步驗証了新型舉國體制的優勢和在國際上的競爭力。

　　面向未來，要讓國家戰略導向與國際科學前沿更緊密結合。加強原始創新，在重大前沿科學問題上前瞻布局、持續攻關，同時鼓勵科學家自由探索，力爭實現更多“從0到1”的理論突破和科學發現。以國家戰略需求為導向，以重大空間工程為平台，攻關關鍵核心技術，採用“揭榜挂帥”等機制，集中力量攻克高精度物理場探測、自主宇航芯片等技術難題，構建“產學研用”一體化體系，確保技術自主可控並快速迭代驗証。主動發起並牽頭國際大科學計劃與工程，以更開放的姿態吸引全球頂尖科學家共同參與，不斷提升我國在空間科學領域的國際話語權與影響力。

　　新型舉國體制優勢持續彰顯，我們必將為探索宇宙奧秘、增進人類福祉作出積極貢獻。

　　（作者為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院國家空間科學中心主任、黨委書記，本報記者李君強採訪整理）

　　將企業發展融入國家戰略

　　吳建新

　　“華龍一號”首台機組自2021年1月投運並網以來，實現了連續安全穩定運行，各項技術經濟指標處於全球領先。江蘇神通閥門股份有限公司作為項目參與方，承擔了安全殼隔離閥、貝類捕集器、地坑過濾器等產品的研制任務。這些產品的成功研制，是在新型舉國體制下，國家組織產學研用集智攻關取得的成果。

　　“華龍一號”技術要求高、研發投入大。建設方案提出后，我們作為民營企業要不要參與？公司內部有不同聲音：有人擔心市場前景不明確、質量風險大等。經過討論，大家認為中國需要安全可靠的核電，參與“華龍一號”項目是機遇更是責任。統一認識后，公司成立攻關小組，主動與中國通用機械工業協會對接，並聘請了中核集團、中廣核集團、國家核電技術公司等單位的專家，組建起聯合團隊，在中國核電工程有限公司統籌組織下開展協同攻關。

　　以安全殼隔離閥研制歷程為例，“華龍一號”對閥門的流阻有很高的要求，國內沒有適合的試驗裝置，我們聯系合肥通用機械研究院幫助建設﹔試驗裝置佔地面積大，啟東市政府緊急協調，及時解決了場地問題﹔東南大學畢業的博士陳林聽說要參與“華龍一號”項目，毅然放棄其他單位優厚待遇，加入團隊﹔添置不鏽鋼水刀切割、硬質合金全自動堆焊等設備，沒有足夠的資金，銀行快速放貸支持解決……這樣的故事，在“華龍一號”建設過程中還有很多。

　　在中核集團的幫助支持下，我們承制的產品達到了國際先進水平。這讓我們深刻感受到，新型舉國體制下產學研用協同的重要性。有能力的民營企業牽頭，聯合高校院所共同承擔重大科技攻關任務，有助於形成體系化、建制化、協同化的攻關組織機制。在此過程中，通過制度創新和機制優化，打通創新鏈、產業鏈間的堵點卡點，有利於實現創新要素深度融合和高效配置。

　　新型舉國體制為民營企業參與國家重大科技攻關任務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戰略機遇和制度保障，民營企業可以在國家創新體系中發揮關鍵作用。未來，我們要堅持專精特新的路徑，將自身發展融入國家戰略，突破更多關鍵核心技術，為實現中國式現代化作出應有貢獻。

　　（作者為江蘇神通閥門股份有限公司黨委書記、總裁，本報記者谷業凱採訪整理）

　　堅持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相結合

　　周  彬

　　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提出加快建設航天強國，吹響了航天大國向航天強國蝶變躍升的沖鋒號和集結號。

　　我國獨立自主完成了“兩彈一星”歷史壯舉，從零起步建立了完整的國防科技工業體系，解決了新中國航天“有無”問題，是舉國體制下民族精氣神的生動寫照﹔自力更生開啟“載人航天”工程，順利完成了“三步走”戰略，進一步彰顯國家意志和航天科技工業綜合實力，引領了航天領域“並跑”局面，是舉國體制下賡續精神、發揚光大的崛起風採。

　　中國電子科技集團是中國載人航天工程、探月工程等重大工程副總指揮單位，北斗三號全球衛星導航系統領導小組成員單位，也是我國衛星載荷、測控通信系統、雷達等設備的核心研制單位，以及核心器件（模塊）的主要供貨單位。我們始終發揮信息技術優勢，與各單位協同配合，支撐我國航天事業大踏步實現歷史性跨越，不斷刷新中國人的“太空高度”。

　　航天事業是引領發展的高科技領域，必須充分發揮社會主義制度優勢、超大規模市場優勢、敏捷多樣場景應用落地等獨特優勢，鞏固提高一體化國家戰略體系和能力，引領帶動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高質量可持續發展。早在20世紀60年代，中國電科各單位前身大膽探索、協同創新，充分發揮電子技術各領域優勢，成功研制了我國“兩彈一星”工程的測控系統、計算機、電池等核心裝備，為工程建設作出不可磨滅的重大貢獻。

　　航天強國建設是復雜巨系統工程。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傳統國家航天力量和新興商業航天力量並駕齊驅、雙輪驅動局面已經形成。必須堅持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相結合，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建立國家引導、地方先導、市場主導的新型創新發展模式，建設高效規范、公平競爭、充分開放的全國統一大市場。

　　“一枝獨秀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作為航天強國建設主力軍和國家隊，中國電科將更好發揮科技創新、產業控制和安全支撐作用，廣泛聯合各方力量，以航天強國建設為契機，助力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推動高質量發展。

　　（作者為中國電子科技集團首席科學家，本報記者劉詩瑤採訪整理）

　　科研力量精准對接國家需求

　　徐銅文

　　“科技自立自強水平大幅提高”是“十五五”時期經濟社會發展的主要目標之一，新型舉國體制正是實現這一目標的關鍵抓手。既要堅持“把關鍵核心技術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戰略定力，又要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是優化科技創新資源配置、推動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充分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的關鍵所在。

　　“十五五”規劃建議為充分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提供了明確的實施路徑與目標導向，避免了資源分散，確保集中力量解決“卡脖子”難題。以離子膜技術研發為例，瞄准面向過程工業的酸鹼鹽資源化、清潔生產和低碳流程再造這一切入點，在國家大力支持下，我們實現了通用型離子膜國產化突破，在離子膜材料評價體系標准化、產業鏈自主可控等方面取得重要進展。在離子膜相關技術產業化實施過程中，各生產領域良好銜接，產學研用深度融合，我們與多家企業深度合作，建立了20余條離子膜生產線，形成了年總產能高達200多萬平方米的產業規模，成功應用於國內外數百家企業，為離子膜及相關技術全產業鏈自主可控提供了可靠路徑﹔通過分子創新設計和工程化的精准放大，在提升離子膜性能的同時有效降低成本，進一步增強全產業鏈的核心競爭力。科研力量精准對接國家需求，將實驗室的突破性成果轉化為現實生產力，正是新型舉國體制優勢的集中體現。

　　未來，高端離子膜和特種離子膜領域或將成為國際科技競爭的焦點，率先掌握相關技術對氫能、儲能及清潔能源利用等具有重要意義，必須以前所未有的緊迫感和戰略眼光，進一步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加速高端離子膜技術的突破，實現彎道超車。

　　充分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還要在提高基礎研究和原始創新能力上下功夫，推動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深度融合，提升國家創新體系整體效能，不斷催生新質生產力，為高質量發展注入持久動力。作為新時代科技工作者，我們要積極承擔重大任務，深入開展基礎研究，著力加強核心技術攻關，推進教育科技人才一體發展，為建成科技強國不懈奮斗。

　　（作者為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教授，本報記者劉詩瑤採訪整理）

　　加強科技創新金融供給

　　米  磊

　　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加快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從科技金融視角看，要以國家戰略為“錨”，改變傳統單一的財務價值理念，堅持“知識價值—經濟價值—社會價值”一體，重視開展知識價值投資，引導金融資本向事關國家核心競爭力的領域集聚。

　　過去10多年來，中科創星致力於引入社會資本支持國家戰略急需的硬科技發展，為初創企業提供耐心資本供給。比如，我們支持由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孵化的中科宇航開展系列化中大型火箭研制。目前，中科宇航已形成“研發—試驗—生產—發射”的全鏈條體系，力箭一號火箭多次執行國家任務，承接國際衛星發射，成功將75顆衛星送入太空，入軌載荷總質量突破10噸。我們作為中科微精天使輪投資方和長期陪伴者，支持他們自主研制出三軸至七軸超快激光高端制造裝備，填補國內空白，為航空航天等領域提供了自主可控的關鍵裝備及成套解決方案。在早期耐心資本灌溉下，我們投資孵化的一批硬科技企業如今形成突破、嶄露頭角。

　　如果一個項目短期經濟價值看上去沒那麼大，但是從知識價值和社會價值角度去評估，綜合價值總量很高，我們也會投資參與，這就是我們提出並實踐的知識價值投資理念。

　　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健全科技金融體系十分重要，要以知識價值投資理念推動各類金融資本錯位發展。對於已經確定的戰略性新興產業，要發揮國有金融機構“主力軍”作用和政府引導基金“指揮棒”功能，整合企業、高校院所和社會資源，集中力量突破，做大產業規模。對於需要開展前沿探索的未來產業領域，要充分發揮風險投資作用和市場資源配置功能，堅持“投早、投小、投長期、投硬科技”，為國家甄別、篩選和投資最具潛力的創業團隊和技術方向。

　　此外，還要打通一二級市場“任督二脈”。支持風險投資、科創債等為代表的一級市場規模做大，疏通科創企業上市渠道，進一步做強二級市場，引導全社會金融資本參與科技創新，同時各類金融資本也能夠共同分享科技創新發展紅利，最終形成良性循環生態，促進解決科技創新金融供給問題。

　　（作者為中科創星科技投資有限公司創始合伙人，本報記者谷業凱採訪整理）

　　《 人民日報 》（ 2025年12月15日 17 版）